冰糖雪梨

风与晨曦 眷顾你

【忘羡】水星


现代,有年龄操作,大概是小叽(6)大羡(13)

没情节/微意识流/一发完/

 

ps:这篇文可能不是一篇很快乐的文,但两个人的相遇会像阳光一样温暖。

以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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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滴答,滴答,滴答。”

 

魏婴坐在角落里,他很早之前就被一个又高又瘦的女人粗暴得捏着脸画好了妆。

 

其实说是化妆,不如说是闭上眼睛,将自己的脸化成一张画布,任对方用不同型号的刷子,胡乱沾了一堆味道难闻的油彩,龙飞凤舞地绘画。

 

刷毛离开皮肤的时候,会牵动末梢神经,痒痒的。

 

 

女人是一个杂技演员,脾气不好,但确是对魏婴最好的“大人”。她的节目总被排在中间——在前面那些精彩的、让人眼花缭乱的歌舞表演和后面那些让人捧腹大笑的舞台剧之间。她要穿着又短又紧绷的裙子,又高又细的高跟鞋,端着一根长长的木棒,走过横跨马戏团东西两端坐席上空的钢丝绳。

 

其他的大人们总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,其他的小孩子们见她表演了几次,也就不再大惊小怪了,只有魏婴依然觉得这个节目非常危险。他想,这么辛苦又危险的工作,却只能吃和自己一样多的饭,睡和自己一样久的觉,她一定心情很不好。所以女人对他粗鲁一点,手劲大一点,揪痛了他,他也就不再觉得不快,只是乖乖闭上眼睛任她画。

 

等演出之后,再乖乖闭上眼睛,任这个女人用温水把他被汗水糊的一塌糊涂的大花脸擦洗干净。

 

 

“滴答,滴答,滴答。”

 

 

马戏团后台有一座钟,玻璃罩打破了,但仍然走针,并发出响亮的、极力引人注意的声音。等到短一点的指针走到9,长一点的指针走到12,女人就从他旁边的三条腿板凳上起身,拿起那根很长的木棒,踏上铁楼梯,走钢丝绳去了。

 

那天晚上女人没有回来,魏婴和其他小丑也没有上台,他们在一阵尖叫与兵荒马乱中被赶鸭子一样赶出了马戏团的大本营,顶着满脸的油彩,在小树林不知所措地躲了好久,又被马戏团的胖老板指挥着,上了一辆气喘吁吁的黑皮卡车。

 

他一整晚没有洗脸,坐在混乱的车厢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,再醒来的时候,就在一个下着雨,逸散着潮湿霉味的棚子里了。

 

棚子外面有一棵苹果树。魏婴看到树枝上挂着一个苹果,红红的,雨水从上面滑下来。

 

他悄悄走出去摘苹果。雨冲刷掉了花花绿绿的油彩。

 

 

雨水是凉的。

 

 

 

-

 

 

 

这个季节,苏州的清晨很冷。小汽车后座的皮座椅似乎是新更换过的,有一股呛人的味道。

 

车停下来,有人从外面打开了门,潮湿的雨味又压过皮革味。蓝湛跟着哥哥下车,双手小心的捧着花束。白色的花朵里有零星的紫色,紫色的花更娇小,被挤在雪白一片中,却意外不显得孤单突兀。

 

妈妈说,这是龙胆。

 

 

他们走了一段青砖砌的步道,又走了一段坑坑洼洼的土路。一夜雨后,土路就浮出许多泥坑,蓝湛小心地不去踩他们,但跨过去的时候,仍看到了泥坑里重重叠叠的脚印。

 

新的脚印盖住旧的脚印,雨水把墓碑洗得更黑也更亮。

 

蓝湛将花放在碑前灰色的台阶上。

 

他们肩并肩的站了许久,天又阴下来,哥哥说,阿湛,我们改日再来看母亲。

 

“好。”

 

哥哥温柔的牵起弟弟的小手,他们沿着来时的路返回,黑色的小汽车仍停在墓园的铁栅栏外等待。

 

 

“滴答,滴答,滴答。”

 

 

有雨水从树叶上滑落,滴进水坑。

 

蓝湛握紧了哥哥的手。

 

 

 

-

 

 

 

马戏团在苏州城外的安置棚徘徊了几宿,待天气放晴,大大小小的一群人又面无表情地上了卡车,卡车开进一个漂亮的游乐场。

 

 

魏婴其实不知道什么叫做“游乐场”,一同扮小丑的同伴有曾去过的,兴致勃勃地讲着,说这里的晚上更热闹,有很多很多漂亮的花灯。而且不只是晚上,还有白天,白天也有好多人,和马戏团之前的小剧场很不一样。

 

——马戏团的门帘放下来,万丈光芒被挡在门外。这里只有热闹的夜晚。

 

 

魏婴很珍惜白天在室外活动的机会——他一边搬箱子,一边东张西望,将目光所至的新奇玩艺儿与同伴的描述一一对应:像放平了的转盘一样,上面还插着很多小马的叫做旋转木马;一张大网,人可以在上面跳来跳去的叫蹦床;几个敞口的大盒子连在一起,下面装着轮子,走在轨道上,动起来发出汽笛声的是电动火车——听说真正的火车比这个要大,跑得比这个更快更远,魏婴还从没有坐过。

 

外面的白天更热闹,马戏团的“黑夜”就好像被延长——他们是摇钱树的小小枝杈,只要游乐场有人来,他们就要表演。大人们的节目需要复杂的道具、灯光配合,小丑们却不需要,他们还可以用几枝纸花、几个彩球,和场下的小朋友握握手,就逗得看客们眉开眼笑。

 

所以小丑们一天要演更多场戏——多到十岁出头的小孩子们都形成了牢固的肌肉记忆,再也没谁会跳错舞步、走错位置。他们要抛许多许多次彩球,嘟嘟叫得喇叭常常吹得口干舌燥。

 

马戏团再度开始营业之后,魏婴就再也没机会去观察热闹的游乐场了。

 

 

没有走钢丝的女人,魏婴还得和其他小丑一起学着给自己化妆。他没太多时间学——除了睡觉和吃饭的时间就是接连不断的上台、表演、谢幕、下台。没有人愿意花时间教,他只好慢慢琢磨。他记得女人给自己画的时候一气呵成,轮到自己给自己画,他的手却像不受控制了一样总发抖,越是小心,越是抖的利害,常常把圆形红色的大嘴唇画成了一圈棉花糖,四角星一样的眼睛画成又歪又丑的叉号。

 

——画得乱七八糟,又没有时间洗掉重画,只好硬着头皮上舞台。却不知道为什么,和观众们互动起来,反而获得了更多笑声。

 

 

魏婴记得很小的时候,有人教过他,别人对你笑,是在传递快乐。所以你也要笑一笑,快乐才算传到了。

 

不要辜负了别人的快乐,也不要让快乐在自己这里断掉。

 

他在马戏团当了几年的小丑,常常看到观众对着他笑,他于是就笑得更加开心。

 

 

“既然那么多人在笑,我应该是没有画错。”

 

魏婴这么想着,向挥舞着双手的孩子那边抛出了一颗画着太阳和云彩的彩球。

 

 

他觉得快乐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蓝湛在寄宿制小学读书,每周回一次家。最初的几周,他和哥哥会直接从学校被那辆黑色小汽车接到妈妈的陵园去。有的时候爸爸也会在,不算沉闷的男人会在路上简单讲几句关于他们学业、生活的话。但当他们站在碑前,三个人就都完全安静下来,各自在心里跟妈妈说悄悄话。

 

后来,小汽车便不再往陵园拐弯,而是直接将他们兄弟俩送回家。蓝湛想问为什么不再去看母亲了,父亲却也常常不在家,他甚至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与他说话的机会。哥哥年长他四岁,却总像一个读得懂他心事的小大人,在这种时候,便轻轻拍拍他的肩膀,替父亲向他解释。

 

“我们再等几天。爸爸很忙。”

 

 

如此几次,他们去看母亲的频率越来越低,到最后他几乎也见不到父亲回家了,原来送他们去陵园的司机也换掉了,蓝湛不清楚新司机知不知道去看妈妈的路。只是他也不再想着去询问谁了。

 

他的周末就这样变得空闲又无可期待起来。

 

 

他只有满屋子的书,一架父亲送的古琴,和一盆紫色的龙胆花。

 

 

 

有一天,接他们放学的小汽车上多坐了个一连严肃的叔叔。叔叔和爸爸长的很像,只是下巴上留着一撮小胡子,话却要更多一些——询问他们读书的状况,询问蓝湛有没有练习古琴,指法有没有生疏,新学了什么曲子。

 

叔叔会在兄弟俩空闲的周末,在家里摆开纸笔,教两人书法,几周过去,三个人加起来,竟不声不息地写出了两抽屉的毛笔字。

 

叔叔很严格,从来不说笑。但蓝湛察觉到,他总在尽可能多的陪在自己和哥哥身边。

 

 

蓝湛笔尖的墨汁滴在宣纸上,开出一朵小小的墨花。

 

 

“滴答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六岁的蓝湛不知道夜晚。

 

十三岁的魏婴不知道白天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十月份的苏州天气有一个短暂的回暖。

 

 

蓝湛所在的学校组织了一次集体出游,目的地选在了孩子们呼声甚高的游乐场。

 

对于不爱热闹的孩子,游乐场像一出戏剧。蓝湛听话地走在队伍中,他观察到许多人在笑,游乐设施开动的时候,就连战在围栏外的大人们也配合地笑起来。

 

他们坐旋转木马,随队陪同的家长就站在入口的位置。每一圈小马转过入口处,马背上的孩子就有些紧张地扭过头张望,直到大半圈很快过去,爸爸妈妈又出现在他们视线里,他们就又笑起来。护栏外的爸爸妈妈朝他们招手,呼喊着让他们抓紧扶手,不要晃动,小心坠落。

 

 

蓝湛向内侧扭过头,看到正对着自己的一面镜子。自己骑着小白马,缰绳上画了紫色的花。他随着音乐上下浮动,像是在海里。

 

转了几圈,他开始觉得有些眩晕。也正巧音乐配合地停下来,他扶着马头站了一会儿,跟着跑跑跳跳的大部队,前往游玩的下一站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马戏团的大棚顶下没有日光,圆形的夜空下有彩色的银河。

 

 

蓝湛看着那幕布一角透出熹微光亮,片刻后,幕布拉开,小丑们笑着跳着登上了舞台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马戏团今天的观众里有不少小朋友。

 

 

魏婴今天的任务依然是丢彩球。那些彩球其实只是廉价的彩绘气球,负责采购的男人说,一块钱能买到一大包。可是每次当小丑高高举起手中的彩球,台下总会有无数双白晰的小手“唰”的一声举起来,争抢着吸引小丑的目光。

 

好像他们手里的是闪闪发光的金条。

 

 

魏婴在游刃有余的节目动作中一心二用,观察着离自己较近的前几排的小朋友。

 

这个小子大概正在换牙,笑起来正好露出门牙位置的小黑洞;那个小女孩笑起来最好看,有两个深深的酒窝;有一个大人也跟着瞎凑热闹,看起来居然比小孩子还激动。

 

他不知不觉又被这些笑着的人逗乐了。

 

其实每天都笑着,也不像大人们说得那么困难。

 

 

魏婴是一个爱笑的小丑。

 

 

 

快要到抛彩球的环节,他突然注意到一个男孩。

 

男孩好像听不到剧场里欢快的音乐和周围同龄人此起彼伏的欢呼声,可那双浅色的眼睛却认真地跟着自己,与自己目光短暂地交会时,还好似不好意思地错开眼神,转而盯住那冷冰冰的铁栏杆了。

 

 

所有人都在抢着要彩球。魏婴却觉得,他才是场下最想得到彩球的那一个。

 

 

“为什么想要却不说呢。”

 

 

音乐中的鼓点声将气氛推到了高潮。小丑们向观众席走了几步,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彩球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蓝湛握紧了手中的铁栏杆,好像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,心跳个不停。

 

小丑嘴巴上画着云彩,眼睛上画着太阳的小丑,高高举着彩球。丝带垂到他头顶,他笑着向自己走来。

 

他却不知道自己敢不敢伸出双手。

 

 

他想起医院单人间的母亲手里拿着那枝紫色的龙胆花,微笑着看向他。

 

他很想要那枝花,但却始终没有伸出手。

 

 

好像一接到那枝花,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“十二分喜欢藏心底。”

 

 

 

 

魏婴将彩球准确地抛到了那男孩怀里。

 

 

 

 

蓝湛下意识地松开栏杆,伸手接住了彩球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彩球上有云彩和太阳。

 

蓝湛见到了热闹的夜晚,魏婴见到了明亮的白天。

 

 

 

- 

 

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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